格局哥的长衫——(我失业的那些日子10(番外篇))

大夏的手游市场,是与别处不同的。制作人并不想怎么做出所谓好玩的游戏,只是想着从用户口袋里氪金。玩游戏的人,空闲下来便打开手机,为了攒游戏碎片,开始做每日任务——这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。现在直接变成抽卡机制,为了出一个五星角色,瞪红了眼。倘若肯多冲一个648,便可以直接十连抽,好歹能出个小保底。如果冲到了好几个648,那就能得到一个大保底。但这些玩家,多是些穷学生,大抵没有这样的财力。只有土老板。才会一次冲个十几万,慢慢的十连抽,等着心仪的五星角色加入库存。

我从毕业起,便在游戏公司里做实习生,老板说,样子太傻,怕是写不出什么核心功能,就做点UI界面什么的吧。做UI界面的,虽然难度低一些,但是和美术策划扯皮不清的地方也不少。他们的文档往往写的云里雾里,切图又不好好切。在这般环境下,想要完成任务也很困难。所以过了几天,老板又说我干不了这事。所幸荐头是我们游戏的大R,辞退不得,便做改为执行策划,搞一些对齐颗粒度,拉通顶层需求这样一种无聊职务了。

我从此便整天的待在公司里,搞这些所谓的假大空。虽然没有什么失职,但总觉得有些单调,有些无趣。老板是一副凶脸孔,同事也没有好脸色,叫人活泼不得。只有格局哥来上班,才可以笑几声,所以至今还记得。

格局哥是写代码但是按时下班的唯一人。他身材中等,青白脸色,眼睛中时常夹些血丝。一头乱糟糟的头发,虽然用的是苹果电脑,但是又卡又慢,似乎是十年前的老款。他说起做游戏,总是什么游戏性,什么带给人快乐的,叫人半懂不懂。因为他总是格局格局的挂在嘴边,别人便替他取下一个绰号,叫做格局哥。格局哥一到公司,软件部门的同事便都看着他笑,有人喊道。格局哥,你昨天的任务还没验收呢。他不回答,对着策划说:“你昨天提的那个需求太奇葩了,完全破坏了项目的游戏性。”他们又故意高声喊:“你一定是写不出来”。格局哥睁大眼睛说:“你怎么这样质疑我的代码水平?”“什么水平,我前天亲眼看到你按时下班。被制作人拉到会议室里指着骂。”格局哥便涨红了脸,脸上的青筋条条绽出。争辩道:“按时下班怎么了,按时下班有问题吗?每天八小时工作制受劳动法的保护。”接着便是难懂的话,什么“狗资本家”,什么“剥削”。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。公司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。

听人家背地里讨论,格局哥原来也是技术能人,但坚持按时下班,又不会讨好领导。于是工作越来越受排挤,幸的他排查bug能力强,能快速解决很多棘手问题。也能讨一碗饭吃。可惜他又有一样坏习惯,便是不爱加班,每天打卡时间一到,便准时收拾书包回家。如此几次,便只能沦落到我们公司来上班。但是他在我们公司里,做事却比别人靠谱,就是架构设计合理,代码逻辑清晰。虽然间或的因为赶进度,会写些■■代码。但不出一月,定然会重构,把■■代码都删去。

格局哥打开电脑坐下,涨红的脸渐渐复了原。旁人又问:“格局哥,你真的以前在大厂待过吗?”格局哥看着问他的人,显出不屑质辩的神气。他们便接着说:“那你怎么沦落到我们这个小公司来上班了?”格局哥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,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,嘴里说些话,这回可全是勾心斗角,压榨员工之类的话了。这个时候,众人都哄笑起来,公司内外充满了快活的气氛。

在这些时候,我可以符合着笑,老板是绝不责备的。而且老板见了格局哥,也每每这样问他,引人发笑。格局哥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聊天,便只好向实习生说话。有一回对我说道:“你写过代码吗?”我略略点头。他说:“写过代码,…我便考你一考,减少DC的方法有几种?”我想,小丑一样的人,也配考我吗?便回过脸去,不再理会。格局哥等了许久,很恳切的说:“不知道吗?…我教给你,记着!这些优化技巧应该记着。将来面试主程岗位的时候,要用的。”我暗想我和主程的等级还差的远呢。而且什么主程需要自己去写DC优化的代码。又好笑,又不耐烦。懒懒的回答他道:“谁要你教,不就是合并图集,不要打断合批。”格局哥显出极高兴的样子,用两个手指不停的按着Ctrl+C。点头说:“对呀对呀!…有四种情况会导致打断合批,你知道吗?”我愈加不耐烦,努着嘴走远了。格局哥打开VS Code想给我演示代码,见我毫不热心,便又叹了口气,显出极惋惜的样子。

有几回,又有几个码农听得笑声,也赶热闹,围住了格局哥。他便给他们讲起了架构设计的重要性。码农听完,纷纷表示不屑,直言没有那么多时间搞这些有的没的,把功能实现不就好了吗。格局哥便叹了气,垂下头去说:“你们这样子想,只会导致技术债务越来越重,最后代码变成■■山”。他直起身子,看了眼自己的屏幕直摇头说:“现在这个项目已经很糟糕了。”于是这一群码农又在嬉笑中回去继续干活了。

格局哥是这样的使人快活,可没有他,公司也是照样转。

有一天,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,策划正在慢慢验收功能。忽然说:“格局哥长久没有来了,还有好几个需求在他的头上呢。”我也觉的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。一个码农说:“他怎么会来?…他被劝退了。”策划说:“哦?”“他总是按时下班,这一回,是自己发昏,居然当着投资人的面掐点下班。投资人的面子,也不给吗?”“后来怎么样了?”“怎么样,先是被老板痛骂一顿,后来是搞PIP。”“后来呢?”“后来PIP没合格呗。”“没合格了怎样呢?”“怎样…谁晓得,大概是被辞退了吧”策划也不再问,仍然慢慢的验收着他的功能。

中秋过后,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,看看将进初冬,我整天的守着空调风口,也需穿上棉袄了。一天的下半天,没有一个会议,我正打开B站摸鱼。忽然听到一个声音:“麻烦开一下门。”这声音极低,却很耳熟。我站起来往门外一望。格局哥便在门口站着,他的头发越加花白了。

见了我又说道:“我是来拿最后一个月工资的。”策划也凑了过来说:“格局哥,你还差好几个需求没做呢?”格局哥很颓唐的低头答到:“这…你找别人做吧。我的电脑已经卖掉了。”其他码农仍然同平时一样,笑着对他说:“格局哥,你又掐点下班了。”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辨,单说了一句:“不要取笑!”“取笑?要是不掐点下班,怎么会被劝退。”格局哥低声说到:“自离的,自,自…”他的眼色,很像恳求周围的码农们,不要再提。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,大家都笑了。老板拿出薄薄的一叠钱说:“因为你的原因耽误了项目进度,你最后一个月的工资扣除掉罚款就剩这些了。”格局哥呆呆的看着这寥寥无几的钞票,叹了口气。便又在旁人的说笑中,慢慢离去了。

自从以后,又长久没有看见格局哥了,到了年关,策划拉出了项目的bug反馈表说:“格局哥的代码出Bug的数量最少呢。”到第二年端午,又说:“格局哥的模块增加新功能是最方便的呢。”到中秋可是没有说,再到年关也再也没有提起格局哥。

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——大约格局哥已经去送外卖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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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楼 追更

你不是一楼了

:clown_face:夺楼之仇

酒店的格局,是和别处不同的: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,柜里面预备着咖啡机,可以随时做咖啡。上班的人,晌午傍晚散了工,每每花四块钱,买一杯咖啡,——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,现在每杯要涨到十块,——靠柜外站着,热热的喝了休息;倘肯多花一块,便可以买一包饼干,或者面包,做下咖啡了。如果出到十几块,那就能买一样甜点,但这些顾客,多是码农,大抵没有这样阔绰。只有穿商务衬衫的,才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,要咖啡要甜点,慢慢地坐喝。

我从十二岁起,便在镇口的科创大厦里当实习生,老板说,样子太傻,怕侍候不了商务主顾,就在外面做点事罢。外面的码农主顾,虽然容易说话,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。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咖啡豆从机器里磨出来,看过杯底有没有沉淀,又亲看将杯子放在热水下冲过,然后放心:在这严重监督下,羼水也很为难。所以过了几天,老板又说我干不了这事。幸亏猎头的情面大,辞退不得,便改为专管擦桌子的一种无聊职务了。

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里,专管我的职务。虽然没有什么失职,但总觉得有些单调,有些无聊。老板是一副凶脸孔,主顾也没有好声气,教人活泼不得;只有老陈到店,才可以笑几声,所以至今还记得。

老陈是站着喝咖啡而穿商务衬衫的唯一的人。他身材很高大;青白脸色,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;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。穿的虽然是商务衬衫,可是又脏又破,似乎十多年没有补,也没有洗。他对人说话,总是满口设计模式、架构重构,教人半懂不懂的。因为他姓陈,别人便从描红纸上的“资深工程师陈XX”这半懂不懂的话里,替他取下一个绰号,叫作老陈。老陈一到店,所有喝咖啡的人便都看着他笑,有的叫道,“老陈,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!”他不回答,对柜里说,“两杯美式,要一包糖。”便排出九个大钱。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,“你一定又写了烂代码被人追着骂了!”老陈睁大眼睛说,“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……”“什么清白?我前天亲眼见你写的接口超时,害得前端小王加班到半夜,被产品经理吊着打。”老陈便涨红了脸,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,争辩道,“不能算烂……重构!……工程师的事,能算烂么?”接连便是难懂的话,什么“历史债务”,什么“敏捷开发”之类,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: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
听人家背地里谈论,老陈原来也读过名校,但终于没有读研,又不会营生;于是愈过愈穷,弄到将要讨饭了。幸而写得一手好代码,便替人家做做外包,换一碗饭吃。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,便是好喝懒做。坐不到几天,便连人和代码,一齐失踪。如是几次,叫他写代码的人也没有了。老陈没有法,便免不了偶然做些抄袭代码的事。但他在我们店里,品行却比别人都好,就是从不拖欠;虽然间或没有现钱,暂时记在粉板上,但不出一月,定然还清,从粉板上拭去了老陈的名字。

老陈喝过半杯咖啡,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,旁人便又问道,“老陈,你当真会写代码么?”老陈看着问他的人,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。他们便接着说道,“你怎的连个P7也捞不到呢?”老陈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,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,嘴里说些话;这回可是全是架构师证书之类,一些不懂了。在这时候,众人也都哄笑起来: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
在这些时候,我可以附和着笑,老板是决不责备的。而且老板见了老陈,也每每这样问他,引人发笑。老陈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,便只好向孩子说话。有一回对我说道,“你学过编程么?”我略略点一点头。他说,“学过编程,……我便考你一考。抽象工厂模式,怎样写的?”我想,讨饭一样的人,也配考我么?便回过脸去,不再理会。老陈等了许久,很恳切的说道,“不能写罢?……我教给你,记着!这些模式应该记着。将来做架构师的时候,设计要用。”我暗想我和架构师的等级还很远呢,而且我们架构师也从不将抽象工厂模式挂在嘴上;又好笑,又不耐烦,懒懒的答他道,“谁要你教,不是用interface定义抽象产品,再用concrete class实现么?”老陈显出极高兴的样子,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,点头说,“对呀对呀!……工厂模式有四种写法,你知道么?”我愈不耐烦了,努着嘴走远。老陈刚用指甲蘸了咖啡,想在柜上画UML图,见我毫不热心,便又叹一口气,显出极惋惜的样子。

有几回,邻居孩子听得笑声,也赶热闹,围住了老陈。他便给他们一人发一颗糖。孩子吃完糖,仍然不散,眼睛都望着碟子。老陈着了慌,伸开五指将碟子罩住,弯腰下去说道,“不多了,我已经不多了。”直起身又看一看糖,自己摇头说,“不多不多!多乎哉?不多也。”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。

老陈是这样的使人快活,可是没有他,别人也便这么过。

有一天,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,老板正在慢慢的结账,取下粉板,忽然说,“老陈长久没有来了。还欠十九块钱呢!”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。一个喝咖啡的人说道,“他怎么会来?……他打折了腿了。”老板说,“哦!”“他总仍旧是抄代码。这一回,是自己发昏,竟抄到麻花藤公司的代码里去了。他家的代码,抄得的么?”“后来怎么样?”“怎么样?先写检讨,后来是打,打了大半夜,再打折了腿。”“后来呢?”“后来打折了腿了。”“打折了怎样呢?”“怎样?……谁晓得?许是死了。”老板也不再问,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。

中秋过后,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,看看将近初冬;我整天的靠着火,也须穿上羽绒服了。一天的下半天,没有一个顾客,我正合了眼坐着。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,“一杯美式。”这声音虽然极低,却很耳熟。看时又全没有人。站起来向外一望,那老陈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。他脸上黑而且瘦,已经不成样子;穿一件破夹袄,盘着两腿,下面垫一个蒲包,用草绳在肩上挂住;见了我,又说道,“一杯美式。”老板也伸出头去,一面说,“老陈么?你还欠十九块钱呢!”老陈颓唐的仰面答道,“这……下回还清罢。这一回是现钱,咖啡要好。”老板仍然同平常一样,笑着对他说,“老陈,你又抄了代码了!”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,单说了一句“不要取笑!”“取笑?要是不抄,怎么会打断腿?”老陈低声说道,“跌断,跌,跌……”他的眼色,很像恳求老板,不要再提。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,便和老板都笑了。我冲了咖啡,端出去,放在门槛上。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四块钱,放在我手里,见他满手是泥,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。不一会,他喝完咖啡,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,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。

自此以后,又长久没有看见老陈。到了年关,老板取下粉板说,“老陈还欠十九块钱呢!”到第二年的端午,又说“老陈还欠十九块钱呢!”到中秋可是没有说,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。

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——大约老陈的确被优化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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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在某乎看小说那味了 :rofl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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忽然有种程序员穷途末路的感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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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前是孔乙己,现在是程序员 :sob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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为啥总感觉在哪看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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孔乙己的陈词写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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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笔越来越好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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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6茅盾文学奖提名 —— xiayangqun 来自伟大的 Cocos Creator - 高效轻量的跨平台3D/2D图形引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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评价的人少了 是脱敏了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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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是脱敏,而是脱发。个个都已经成为强者了,再大的风浪也吹不动头顶,泛不起一丝涟漪

你妹的,我以为Cocos Star Writer是那个writer,没想到是这个writer,成为cocos star writer的门槛又提升了一个台阶 :sob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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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为周五了 :relieved:

好浓的孔乙己味

羊群哥还不更新吗 今天的电子榨菜就等您了

马上更新。别着急呀